七夕
向荊身體結實,加上人還年輕,養了幾日後,基本沒什麽大礙,只是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還沒有消散。
如果不是他的虛榮心,向荊不會變成這樣,潘文愧疚難當,每日都主動上門照顧向荊。
“難道就任由那些人搶走人參?”
這幾日想到六善村那些人,潘文氣得都要嘔血,他們這些行為跟明搶有什麽區別?
潘文很憤慨,但向荊似乎沒有反應。
估計被打傻了,這幾日他都不太愛說話。
天兒太熱了,午間蟬鳴一聲蓋過一聲。
兩人裸着膀子坐着吃飯,滿頭大汗。
放下碗筷,向荊道,“你借我些錢,明日是七夕了,我打算去縣裏賣天燈。”
六善村的人跟餓狼撲食一樣,把屋內翻了個底朝天,人參被奪走,銀镯子被拿走,前段日子俞世安給的銀票被搶走,甚至他埋在屋後的家底也拿走了。
向荊身無分文,這幾日都是潘文養着他。
他急需賺錢。
潘文不贊同,“你傷還沒好,等半個月再去吧。”
臉上的傷只堪堪消腫,根本不适合出去。
向荊固執搖頭,總不能讓潘文一直養着他。
知道勸不動他,潘文沒在勸,道,“我午後去縣裏給你買些紙糊。”
“多謝。”
吃完飯後,潘文去了縣裏,向荊背着鐮刀上山,打算砍些竹子。
……
聽季冬說,向荊不太好,譚意卻沒有勇氣上門去看看。
那日表哥去後山後,她爹和李叔也出門了。
後來譚意看見,她爹村裏幾個叔叔伯伯在村口堵住了何添那些人。
兩方人一直在争執,後來甚至動了拳頭,最後是她爹贏了。
譚意看到他爹拿到人參還有許多銀錢,也知道她爹把那些銀錢分給了村裏的窮人。
那一刻,譚意突然就看明白了她爹的算計。
她看過很多書,她知道人一旦走到絕境,就會幹出一些不好的事情。
這次大難,讓很多人吃飽穿暖都成了問題,很多村民內心有怨氣與怒氣,他們需要銀錢也需要一個發洩,不然日後定會有隐患。
而向荊手握着人參,無父無母又是災星,獨自居住在後山,是一個很好的發洩對象。她爹犧牲向荊來安撫住村民,消除日後可能會有的隐患。
巨大的愧疚壓得譚意擡不起頭來,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屋外匆匆而來的腳步聲。
譚意回頭,她爹站在門口。
“阿意啊,明日就是七夕了,李青杏約你去縣裏走走,你跟你表姐明日出去走走。”
這幾日因為向荊,她心情一直都不好,譚延希望她出去走走。
“我知道了,爹。”
譚意知道她爹幹得事情不地道,但她爹并沒有對不起她,相反,他對自己很好,譚意做不出來怨恨他的事情,但向荊真的受了很大的傷害。
……
七夕節的縣裏很熱鬧,到處是年輕的男女。
大家都穿着整潔體面。
譚意站在西市牌坊後,看着編制着天燈的向荊。
他的攤子在第二個,旁的攤主都在吆喝着買天燈,就他不吭不聲安靜坐在小凳子,編制着天燈。
天色昏暗,周邊透紅的紅燈籠照在他臉上,應得嘴角青紫越發明顯。
“傷都沒有好。”譚意嗓音哽咽,聲音淹沒在喧鬧的夜色中。
她在牌坊下站了許久。
無數人路過他的攤子,但他只賣出兩個天燈。
譚意抓住路過牌坊的小姑娘,笑咪咪看着她。
小姑娘拿着糖葫蘆,不解的看着她。
“小姑娘,姐姐送你個天燈要不要?”
小姑娘眼神一亮,“真的嗎?”
“姐姐不騙你。”譚意翻找錢袋子,并沒有銅板,只有一些碎銀子。
她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小姑娘,指着向荊的攤位道:“你到那個哥哥攤位買兩個天燈,這一兩銀子就歸你,買的天燈也歸你,好不好。”
聞言,小姑娘皺眉,“那個哥哥的天燈沒有字。”
人們喜歡在天燈寫上祝福話,随着天燈上升,會讓百姓覺得祝願被神明看到了,沒有祝願的天燈,是不會被神明降福的。
“你去買,到姐姐這裏寫,你想要寫什麽都可以。”
“好。”小姑娘猛地點頭。
沒多久,她拿着兩個天燈出來。
譚意去旁的攤位借了筆墨,“你想要寫些什麽呀?”
“寫:祝願能找個如意郎君。”小姑娘眼底的憧憬在紅燈籠下熠熠生輝。
“好。”譚意笑。
寫完後,譚意把天燈遞給小姑娘,“寫好了喲。”
“謝謝姐姐。”小姑娘笑的燦爛。
依葫蘆畫瓢,譚意用這種方法幫向荊賣出去很多天燈,而她的銀袋子也迅速癟下去了。
掏出錢袋子最後一塊銀子,譚意遞給眼前的粉衣姑娘。
粉衣姑娘接過銀子,“第二個攤子嗎?”
譚意點頭。
沒多久,粉衣姑娘提着天燈過來。
“想寫:祝願我找個官家老爺,就算是當妾也行”
“好的。”
譚意用毛筆沾上墨水,在天燈上寫上祝願。
牌坊門口來來往往的百姓。
向荊站在不遠處,看着蹲在地上的姑娘。
她一只手撐着地,一只手拿着毛筆在糊着紅紙的天燈上寫字,裙擺堆積在地上。
“寫好了。”譚意笑着遞過去天燈。
姑娘拿着天燈歡天喜地走了。
譚意揉揉手腕,無意中往牌坊旁看過去,向荊就站在不遠處。
她呆愣半晌,随即心虛站起來,手中沾着墨汁的筆尖随着她的動作晃蕩,濺在鵝黃色的衣裙上,随後暈染開,弄髒一大片。
“你、你也在這裏啊。”譚意道。
“回去吧。”向荊道。
說完,向荊再次回到他的攤位。
他知道自己做的天燈很一般,周圍任何一個攤位都比他做的好看,然而他的天燈賣的是最快。
向荊注意到,每個買他天燈的人都會走到牌坊後頭,于是方才他就跟過來看看,結果看到石墩後的譚意。
小伎倆被戳破,譚意只能把筆墨還給攤位老板。
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,譚意站在原地沒走。
大約一刻鐘後,向荊提着一盞天燈過來:“你出了這麽多錢,該得一盞燈。”
譚意露出幾分笑意:“謝謝。”
見向荊要走,她道,“你要去哪?”
“得去吃飯。”
頓了頓,向荊問,“你去嗎?”
譚意猛地點頭,“去!”
譚意把天燈寄放在一旁攤位老板那兒。
向荊并沒有帶她去酒樓,而是從西市過去,穿過一條條長滿青苔的小道,到了一家馄饨小鋪,陳舊的牌匾上寫着“劉氏馄饨。”
馄饨店面很小,店鋪裏面有個老者正在操持着竈臺,大約五六歲的孩童坐在一旁擀馄饨皮。
“兩碗馄饨,大份,一份不要蔥。”向荊點單。
說完,向荊解釋道,“上次在玉珍樓,看你不吃蔥”
店鋪外面零零散散五六張桌子。
天色昏暗,桌子的蠟燭被風吹得要滅不滅。
向荊領着她到坐在樹下的一張桌子上,桌子不算幹淨,上頭有不少沒擦幹淨的油漬,常年累月積攢下來成為了油垢,糊在小桌子上,顯得油膩。皓月高挂,點點月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桌子上。
向荊餘光觀察着譚意。
帶她來這兒算是鼓足了勇氣,幸好她并沒有露出嫌棄,就連對看着肮髒的桌子都沒有反應,想來是真的不介意。
這家“劉氏馄饨”是他前兩年發現的,是縣裏馄饨的一絕,甚至價格昂貴的酒樓做出來的馄饨未必比這個好吃。
看譚意不差銀錢的模樣,外頭那些酒樓她定然都去過了。
譚意好奇打量着四周。
小巷老舊并且窄,還沒有兩丈寬。
桌子往巷子裏一擺,只有一丈寬的過道,除賣馄饨的外,還有賣燒餅的,不遠處也有賣包子的,盡頭是一家打鐵鋪子。
巷子裏來來往往的人,穿着粗衣麻布,經過的壯年男子肩上大多搭着汗巾子。
“客官,馄饨咯。”頭發花白的老者端着馄饨過來,“兩位客官吃好。”
一股香味湧入鼻腔,一顆顆飽滿的馄饨盛放在白瓷碗中,上頭撒了一些肉沫。
一旁的向荊從懷中數了十個銅板給老者,轉眼便瞧見譚意目不轉睛盯着馄饨。
他道:“劉氏馄饨傳好幾代了,味道很好,你可以試試。”
譚意吹了吹,随後把馄饨放進嘴裏。
她眼前一亮,馄饨皮滑膩,內裏的肉勁道,還伴着一股香味。
她擡頭看向向荊,笑道燦爛,眼睛眯成了一條縫,“好吃。”
她低頭吃馄饨,沒注意向荊定定看着她的目光。
譚意一口氣把十幾個馄饨全吃了,臨到最後,還端起湯喝。
“這湯也好喝。”
動作過大,露出一節白皙的手腕,上面墜着一個镯子,正是金銀閣高高擺在櫃臺上的那個桌子。
譚意放下碗,看見向荊在發呆,詢問,“你怎麽了?”
“你手上的镯子?”
譚意把镯子露出來,道,“這是我表哥給的生辰禮物。好看不?”
穿堂風吹過巷子,頭頂上的落葉掉下,在空中打着卷落下,拂過向荊的臉龐,把熱意吹散。
向荊突然笑了。
譚意微愣,她問,“怎麽了?”
“很好看,很适合你。”
譚意笑,“謝謝。”
“還要再吃嗎?”向荊詢問。
譚意搖頭,“不了。”
“這馄饨多少銀錢,我還給你。”
向荊把最後一口湯喝完,搖頭道,“花不了幾個錢。”
譚意發現向荊的情緒很穩定,似乎對前幾日發生的事情一點都不忿,很平靜就接受了。
付完錢後,向荊把剩下的銅錢攤在桌上,“這些銀錢是你的。”
譚意又想起方才的事情。
思索了一會兒,她道,“向荊,你給我雕個木雕吧,當是買木雕的銀錢了。”
向荊點點頭。
“一個木雕二十五文錢,剩餘的……”
“剩餘的就當陪我逛逛的腳費吧。”譚意截過他的話頭。
向荊的目光像是要凝在她臉上,在這種壓力下,譚意狼狽移開目光。
她攪動着勺子,息了那個心思,失落道,“當然,你如果不想也可以的,畢竟自由買賣。”
“可以。”
譚意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。